在东京的银座,有个小小的寿司店,叫“数寄屋桥次郎”。这家店很奇怪,只有10个座位,木有厕所,想吃饭,要提前一个月预约。一般的游客是永远也吃不到的,除非通过酒店的渠道预约。
这家店没有菜单,不能点单。做什么菜,全凭当天的食材情况,客人不能自己做主。
小店获得了米其林三星评价。
寿司店的主人叫小野二郎,是个干瘪的瘦老头。他1925年出生,做了一辈子寿司。奥巴马总统当年跑去RB,首相就在这家店里宴请了他。在2011年,有人拍了一部他的纪录片《寿司之神》,里面讲到,小学徒煎一个蛋,要练10年。
晚上8点,老刘倚在吧台上,看着方岩弹琴……他想,自己说不定是酒吧之神。
无名酒馆的状态极好。第一,老刘不跟别人抢生意,方岩只唱30分钟。第二,方岩不在的时候,生意也很好。
第三,酒吧里禁止摄像、拍照。
第四,不卖票,也木有预约。
老刘想,华夏的国情不一样,如果学小野二郎,预约看演出,一定会票贩子横行,钱都让别人赚走了。让客人自由排队吧。
方岩唱完一首歌,还差2分钟左右,他又唱了一首GALA乐队的《追梦赤子心》。这首歌出名的时候,他还在监狱里。
GALA乐队本来就很古怪,这首歌更奇葩。它的主歌部分比较像那种励志的口水歌,但副歌一下飙到了A调的高音3,也就是#C(升C)这个音,比嗨C还高了半音。主唱苏朵录音的时候,每次唱一句录一句,基本在半破不破的悲惨状态。
效果无敌的好。
“向前跑,迎着冷眼和嘲笑……”
主歌的一大段歌词,方岩略过了一段,很快过渡,然后直接飙到副歌。方岩唱这个#C很艰难,他声嘶力竭,完全用气息顶上,同样是半破不破。他很喜欢GALA的唱法。
一首歌唱完,酒馆儿瞬间爆炸。
“哦哦哦!”屋顶简直要被掀翻了。
“牛逼!”
“太强了!”
杨震宇还在恶补功课,废柴乐队只来了3人练习唱歌刷经验,一个个都呆了。
袁媛也来了。现在,她一天看不见方岩就吃不下饭,晚上做了点儿作业,又跑到无名酒馆。最后一场唱完了,灯光大亮,方岩正要下台,忽然被一个人拦住。
“小朋友,我也唱首歌呗?”
这声音油腔滑调的,像个不怀好意的怪叔叔。方岩抬头一看,居然是个老头。
老头满面红光,有点儿谢顶,一双黑豆般的小眼睛闪着光,慈祥地笑。估计他年轻时挺帅。他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大衬衫,一条松松垮垮的裤子,穿了白袜子、一双老头儿布鞋,就像个海滩上的农民老大爷。
“哎呀,我真是……呵呵呵。”老头儿笑眯眯地搓手。
自己唱完了歌,有观众主动想再唱歌,这可是头一次。方岩觉得这老头很好玩儿,赶紧让座。等老头坐稳了,又把吉他递给他。
“我这可是慕名而来,三生有幸,三生有幸。”老头抱着吉他,左顾右盼,说的话也虚头巴脑。而且,他是对着麦克说的,整个酒馆的人都听见了。
“哈哈哈……”观众们哄笑,有的人本想起身走,又坐下了。
“您唱吧。”
“额,我不太会吉他,怎么办?”农民老大爷一本正经地问。
“……”
“献丑,献丑!”
观众们都乐得前仰后合,方岩咬着嘴唇走回吧台,喝袁媛的那一份巫师Solo。于海洋他们都皱着眉瞅老头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老刘长叹:“小岩,我这儿成什么了,一窝牛鬼蛇神都来瞎唱。”
“一起玩儿呗。”方岩笑。
老头清了清嗓子,右手大拇指拨了拨琴弦,忽然一脸肃穆。吉他轻轻响起,弹了一个小节,他直接唱:“哥哥~~~~”
“……”
“哈哈哈哈!”酒吧里的客人疯狂大笑。
“什么玩意儿……”丁博嘟囔。
一个60来岁的老头叫一句“哥哥”,他好像捏着嗓子,模仿一个少女的呼唤,拖长了音,这场面太诡异了,让人毛骨悚然。
老头继续:“哥哥,你别忘了我呀,我是你亲爱的梅娘……”
没人笑了。
无名酒馆里一片安静。
好怪的一个老头。方岩觉得,老头确实不会弹吉他,他按几个简单的和弦都别扭,可手又格外的稳定,每个音符出来,左手的手指都爱揉一下弦,很讲究,有气度。
更怪的是他的歌声。像戏台上的念白,一个字儿一个字儿,联在一起就像在说大白话。方岩想,老头不太会唱歌,气息弱,音域估计也不宽,却有超强的控制。
一段儿唱完,于海洋小声问方岩:“这是什么歌?”
袁媛说:“《梅娘曲》。”
方岩很惊奇,这丫头怎么什么歌都听过。
《梅娘曲》是田汉的话剧《回春之曲》里的一个经典唱段,田汉写词,聂耳作曲。当时华夏正饱受战乱灾祸,南洋的青年回国抗击敌寇,受伤昏迷。他的恋人梅娘不顾父母反对,也回国找他,唱了这么一首哀恸忧伤的歌。
田汉老先生在建国后被批斗而死,特别的惨。但幸好,他的作品还在。《梅娘曲》看似简单,其实难度极高。
老头在唱第二段儿:“你曾坐在红河的岸旁,我们祖宗流血的地方,送我们的勇士还乡……”
“卧槽。”
方岩鼻子一酸,眼泪唰的出来了。他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个国难当头、年轻人奋不顾身的救亡年代。无数英灵骄傲地站在云端,诉说这个民族的伟大。
年轻的姑娘也奔赴战场,她悲苦无助,却又坚强勇敢。
方岩回头一看,老刘呆呆流泪,小木也有点儿懵逼。袁媛、旁边的朋友们、观众们却没什么反应。
老头闭着眼,声音有点儿尖锐,模仿一个女孩的口吻诉说着爱情和苦难,很直白,干脆,却毫无违和感。他唱得太放松了,一呼一吸之间就有整个天地。
方岩认定,这大爷不是专业唱歌的。他的声音条件很一般,喉咙都没有完全打开。但就这么一个破嗓子,照样好听。
这老头神了。
和这老头比,至少《梅娘曲》方岩唱不过他。方岩琢磨,这就像一辆奔驰和轮椅飙车……你跑不过轮椅。
老头唱到最后,吉他停了,声音也不再尖细,而是苍凉浑厚:“但是,但是,你已经不认识我了……你的可怜的……梅娘。”
方岩泪水满眼,感觉心都被抽空了,他彻底服气。
碾压,毫无悬念的等级碾压!
观众们不像方岩反应那么激烈,却也很识货。大家哗哗鼓掌,给老头喝彩。老大爷满面春风,双手抱拳,一个劲儿作揖,连说:“托福,托福!”
“再来一个!”
老头儿笑眯眯的,咳嗽了两下说:“既然各位朋友让我再来一个,那,我就再来一个。”
方岩悄声问老刘,这人是谁。
老刘也很茫然,他嘶哑着嗓子说:“这是个老妖怪吧?不认识。”
小木没说话。这老头他认得,他快吓死了。
